CAFA展评丨今天,纤维艺术仍需阐释
纤维艺术三年展 / 杭州
今天,纤维艺术仍然需要阐释。这不仅因为纤维艺术作为一个外来词汇对观众造成的不解,同时也因为纤维的概念和边界在不断地拓展,给观众造成的某种误解。
经过近两年的紧张筹备,第三届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近日于浙江省美术馆启幕,展览展出作品媒介材料繁多,涵盖装置艺术、声音艺术、光艺术、计算机艺术等类型,以及以现场参与、交互为特征的作品。所针对的具体问题,除了纤维艺术本体上的实验之外,还包括由纤维串联起的全球在地化问题、女性问题、生态危机、消费社会、流行文化以及特定社会人群的社会学介入等[1]。
展览引发的“纤维艺术”边界问题及相关话题成为我们关注的焦点。
01
林仪 这里什么都没有
行为影像 时长6’44” 2019
三年展由中国艺术家林仪的行为影像作品《这里什么都没有》开启,这件持续时长为6’44”的作品记录的主体是用针线绣着7个汉字的背胶魔术贴,记录的行为则是用子带的尼龙粘扣带不断地撕拉魔术贴,多次循环重复后,魔术贴上的大字最后模糊成为针线原始组成的线型。熟知当代艺术观念逻辑的观众,会很快解语作品的语义内涵——“有”与“无”之间的辩证关系,这与作品图册的阐释并无多大偏差。
应歆珣,天鹅绒计划——不确切的美好生活,装置、影像、摄影、天鹅绒、土豆、仿草坪、塑料椅、天鹅绒衣服、衣服商标吊牌、天鹅 绒珠宝盒、包装盒、丝带、高尔夫球、假发、硅胶、玻璃酒杯、橡胶等,2019
伍伟 虎落 35x35x15cm 纸 2018
作为纤维艺术展,这样的视觉作品显然并不能满足观者的阅读心理。循着展线,我们随后阅读了应歆珣2019年的最新创作《天鹅绒计划——不确切的美好生活》,在艺术家用人造天鹅绒建构出的空间中,大到墙体上的相框,小到一把剪刀均被天鹅绒包裹起来,进入其中不禁想要探究每一件物品,但是无论靠近哪件观众均会被提示出一种不真实感,如果不甘心想要继续寻找,满地绊脚的小绿土豆会再次给出我们提示——这不是生活的真实。艺术家伍伟的作品在重叠的纸张上,经由漫长时间制作出动物皮毛的质感,为观者营造出一种视觉上的直觉感受,作品中的观念经由艺术家得心应手的材料处理传达。
艾美·齐托·利玛 纸的记忆
纸 140cm×90cm 2016 独版
现场图由Rijksakademie Open提供
走马观花似地观看,显然无法获取荷兰艺术家艾美·齐托·利玛的作品《纸的记忆》传达的真实意图。艺术家将获取到的从阿根廷档案中被删除的1979-1984年革命和游击运动的图像,经由行为影像以及现场装置的形式再次转述,试图重现人们的记忆与创伤。类似重现历史经验的方式,同样出现在张克端的作品《向父亲述说》之中,艺术家从席琳·迪翁的《与父亲对话》中得到启示,利用一块白布大小的棉布,用同色棉线对照《金刚经》开始绣制,如果艺术家不站出来阐释,观众仅凭一件密密麻麻缝制的棉布显然无法理解作品。
张克端 向父亲诉说 本白棉布 本白棉线 152×195cm 2015
在我们所熟知的艺术史中,自1917年杜尚在小便池上贴上标签《泉》之后送入美术馆展出后,艺术世界开始经历了现代主义向后现代主义的当代转向,之后原本局限在艺术门类之中探讨语言与技法的表现形式,开始转向借用文化资源对其进行转译、改写与再阐释的当代艺术。艺术家创作了什么,艺术家的个性不再被关注,而艺术家选择的媒介,为什么选择这个媒介以及背后的意义则成了当代艺术重要的阐释文本。其后,当代艺术又逐步发展出以影像、装置、行为等媒介表达的为主流的观念艺术。显然,以上诸件作品无论是从作品呈现形式还是内容都具备了十足的当代性以及观念意味。
这为观者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不解,在这样的阐释逻辑中,我们有必要重提这样一个问题——“什么是纤维艺术?”
02
关于什么是“纤维艺术”,想必“纺织”是多数观者的心理答案。
马克·纽波特作品展览现场
约翰·保罗·莫洛比托 擦印画055
棉花、羊毛
132.1×106.7cm 2017
但事实远非如此,在纤维展现场我们入目能及的几件纺织品艺术,如美国艺术家马克·纽波特的超级英雄系列服装,在强调纺织材料、纹理和服装形式这一点上,继续深化表达自己的观念,他说:“结合他们的英雄气概、保护主义和超级阳刚之气”,就像他母亲对脆弱角色的保护姿态,让他在异国的冬天感到温暖。同样是美国艺术家,约翰·保罗·莫洛比托毫不避讳地承认自己是一名编织艺术家,但他将织机定义为通向广阔世界的一个路径,在他的作品壁挂作品《擦印画》中,他亲自织布,然后通过数码扫描制成拓印图,在他看来,用这样的方式,使得作品成为了传统与启示之间的一种表现形式。显然,这些作品均跳脱了出传统纺织艺术注重材料和工艺的表达形式,而转向了更深层的心理、社会发展等问题的思考。
纤维艺术绝不仅是“纺织艺术”。追问和强调之下,我们翻开了“纤维艺术”概念的演变轨迹。20世纪末之前,国人的词典里并没有纤维艺术(Fiber Art)一词,它首先出现在美国,在这之前,它曾一度被称之为“壁挂艺术”,是纤维艺术的平面呈现形式,后壁挂从平面开始走向空间,催生出了“软雕塑”的新视觉形态。但纤维艺术并不是一个全球概念,欧洲国家因为注重自身的工业革命历史,一直将“纤维艺术”称为“纺织品艺术”。90年代,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染织系任教的青年教师林乐成从欧洲游学归国后,提议创办“从洛桑到北京”国际现代纤维艺术展。经过讨论,展览沿用了从美国介绍而来的“纤维艺术”一词,但是其英文译名仍为“Tapestry Art”。直到2004年,第三届纤维展英文才改为“Fiber Art”。
1986年,工作室成员与万曼在研究所门前合影。左起:施慧、陈仲常、刘正、万曼、王一波、冉娜·班尼尔、卢如来、朱伟、李健健、曹卫红
罗莎·托尔诺夫·克劳森,编织亭
公共编织工作坊系列、尺寸可调整,2017-持续中
在“纤维艺术”一词以及纤维艺术展落地的十多年后,在杭州这座丝绸之府同样开办了纤维艺术展,但是其历史要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1953年,21岁的万曼(原名马林·瓦尔班诺夫(MarynVarbanov)来中国留学,曾先后在北京大学、中央美术学院和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学习。1975年移居巴黎后,他又于1986年应邀来到浙江美术学院(1993年更名为中国美术学院)讲学,并成立了“万曼艺术壁挂研究所”。
卡罗莱纳·埃斯特拉达作品
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总监、万曼教授的学生、中国美术学院教授施慧介绍研究所成立的初衷——从整个艺术的角度来看待纤维艺术。她介绍万曼教授希望全院的国、油、版、雕的老师们都来所里交流,并非局限在染织和工艺美术。在这一点上,与有着中央工艺美院专业背景的“从洛桑到北京——国际纤维艺术展”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发展方向,后者注重在鼓励原创性的设计教学中培育新型工艺美术从业者,意在实现由行业技师向艺术家的转型。[2]
N.S.哈沙作品《关于各国旗帜》
不了解这些历史背景信息,理解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显然是有难度的。但另一方面,三年展给观众带来的误解与“纤维”、“纤维艺术”的概念拓展更直接相关。此次展出的丹麦艺术家罗莎·托尔诺夫·克劳森的作品《编织亭》道出了自己进行纤维艺术拓展的尝试,艺术家认为:“表面上看,由于材料、工具和节奏,手工编织可能看起来更像一种扎根于过去的手艺。”所以自2013年以来,艺术家开始创作参与性装置。与观众的阅读心理背道而驰的是,纤维展上的艺术家们好像在这条实验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他们的作品更为抽象和当代,甚至不少作品开始与科技相结合。不可否认的是,尽管如此,三年展依旧令观众惊喜,展览现场满目玲琅的作品无论哪一件都需要近观与阅读,这无疑满足了观众的另一种观看心理——猎奇。数字化时代下的编织活动为什么如此吸引人,克劳森说:“因为它已经超越了物质性”。
参加此次杭州纤维艺术展的艺术家们或坚守编织的行为,在其之上借由行为、影像、装置等媒介传达观念,如艺术家卡罗莱纳·埃斯特拉达的作品《原始档案》;或深入纤维基因的深层,追踪纤维带来的社会、经济等问题,如印度艺术家N.S.哈沙的作品《关于各国旗帜》、凯特·戴维斯和利亚姆·杨的电影作品《未知领域》;或探索纤维与科技的结合,寻觅纤维艺术的未来可能,如艺术家玛吉·奥思的作品《电子艺术100年》,艺术家迪伦·费什和他搭档丹尼尔·约翰斯通合作的《加密档案 03.FFF》,等等。
凯特·戴维斯和利亚姆·杨,未知领域,电影截屏,2017
严谨来说,这些作品似乎已经不能被称之为纤维艺术了,而只是和纤维有关联——材料上的关联或材料背后的语境关联。那么,我们是否可以称之为一场当代艺术展?施慧在接受艺讯网专访时对这一疑问并不表示反对,不过她指出纤维艺术在其中起到的连接作用,她认为“这并不是当代纤维艺术家的展览,而是纤维艺术的展览,只要艺术家选用了纤维这种材料,或者是站在纤维与织物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我们都可以称之为纤维艺术作品。”
这其中指涉出一个“边界”问题,当纤维艺术的边界拓展至当代艺术的范畴之时,纤维艺术的概念是否会被消解?这也是第三届杭州纤维艺术展试图探讨的问题,施慧认为,在这一点上,要求我们在不断突破边界后经常反思和审视,回归到纤维艺术“织”和“构”的关系中,审视纤维和人的身体、织物和人类生存之间的关系,所以这届展览实际是在探讨突破和坚守的思考。
玛吉·奥思 电子艺术100年
棉、人造丝、导电纱、热变色颜料和丙烯颜料、
银墨、定制电子器件和软件 2009
迪伦·费什/加密档案 03.FFF/ 提花织物(黑色人造丝经纱与白色人造丝纬纱)、19 个编码霓虹灯(氩气)、19 个变压器、19 个 LED、Arduino Due 微控制器板、亚克力、导管、GTO 电缆、18 号电线、树莓派 3B+/初始装置:76.2cm×15.2cm×15.2cm /织物尺寸:10.1cm×381cm/2017
03
对当代艺术圈有一定熟悉的观众,如若阅读了参展艺术家的名单,不难发现,艺术家N.S.哈沙、盐田千春、尹秀珍、胡尹萍、邢丹文等均是在当代艺术领域占有一席之地的艺术家,他们之所以入围三年展,更大程度上是因为其作品具有的纤维属性。论其身份,诸位艺术家确实更应该被归为当代艺术家。但是邀请他们共同展出具有纤维特性的作品,既显示出当代艺术领域中纤维材料的运用,从纤维艺术的角度来说也显示出它被扩展后的多维边界问题。
盐田千春 手牵手 混合媒介装置
包括红色许愿纸、红色毛线 2019
邢丹文 线 双视频影像装置
全高清,立体声配乐 11’30” 2018
致谢:丹文工作室 & 博而励画廊
事实上,早在包豪斯学院的时候,纺织设计师安妮·阿尔伯斯就曾指出:“作为材料创造性工作的具体形式,编织有助于现代人在日益抽象和复杂的世界中寻找意义与自信。”1974年奥地利哲学家伊凡·伊里万描述了手工制作能力对工具及生产过程所发挥的影响,手工制作能力对与他人建立联系、与自我内心世界建立联系都至关重要。[4]纤维除了作为装饰和材料外,其具有的物质性,与人类天然的联系,加之背后内在对于社会的深入思考,似乎已经早已昭示其与社会生活在未来更为广阔的接触。从这一点来说,纤维艺术并无自身的边界问题,即纤维艺术与当代艺术并不存在界限问题。
展览邀请当代艺术领域资深策展人冯博一老师担任主策展人,并以“无界之归”为主题,试图开启一次更为广泛的纤维艺术向当代艺术的探索。在展览给出的官方宣传稿中,展览主题“无界之归”指涉在纤维艺术形而上的、不受边界限制的跨媒介创作,意味着纤维艺术在全球化语境的相互交织的依存中,抽离于难以确定的现实世界的过度纠缠,穿越于不知边界的、持续实验的一种归旨。冯博一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指出,虽然“纤维艺术三年展”是一个具有规定性的材料属性的主题展,但我们希望展览能打破以往传统对纤维的认知,能进行更开放、更实验性的探索。他同时认为:“艺术没有界限,甚至艺术也没有底线。如果有界限、有底线,其实是一种作茧自缚、一种自我限制。”
尹秀珍,行思,200只宁夏本地人穿过的鞋子,织物,尺寸可变,2018
公社,尹秀珍,德国科姆尼茨当地人穿过的衣服,缝纫机,更衣柜,工作台,椅子及台灯,1000 cm x 500 cm,2008
冯博一似乎已经抓住了纤维艺术与当代艺术之间关系的要旨,在他看来,艺术内部并无界限,所以在他策划的本次展览依照的仍是当代艺术展览的策展逻辑:由展览人确定主题后,根据不同的内容分版块邀请艺术家加入。
北京大学彭锋教授曾在讨论艺术的边界问题时指出:“挑战定义和边界是艺术的本性,即使我们给艺术下了定义或者划出了边界,也不能确保它们明天继续有效,因为它们很有可能会激发艺术家的新的挑战。”[4]早在上个世纪纤维一词方兴未艾之时,就有了关于纤维何以为艺术的讨论,在今天这样一个“人人都是艺术家”的广泛而宽阔的时代背景下,这一点已毋庸置疑,我们只不过是在新瓶装旧酒般地迎来了新时代的新问题——纤维艺术是否可以纳入当代艺术?显然这一问题的回答是肯定的,这不过是一个艺术边界拓展的问题,是它在不断激发艺术家新的创作与实验。
自现代艺术以来,传统艺术的边界经由装置、行为、影像等多重媒介手段不断拓展,形成了一个大的当代艺术跨界行为现场。未来,随着社会和科技的发展,不断再生的纤维材料伴随着科技的发展不断逾界,“实则呈现的是当代艺术逾界的一个缩影”[5]。
文丨杨钟慧
(除标注外图片由主办方提供)
注释:
[1].引自第三届杭州纤维艺术展官方宣传。
[2].新时代纤维艺术的诉求,“从洛桑到北京”第十届国际纤维艺术双年展暨学术研讨会,载《装饰》2019年03期。
[3].引自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无界之归——2019年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展览图录,第342页。
[4].彭锋,"艺术边界的失与得",载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06期。
[5].引自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无界之归——2019年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展览图录,第184页。
专访
施慧:探讨纤维艺术的突破与坚守
受访人(右):施慧
(中国美术学院教授、2019年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总监)
采访人:杨钟慧(中央美术学院艺讯网编辑)
采访时间:2019年11月26日&12月6日
采访现场图致谢钱晓鸣
艺讯网:施慧老师您好,在纤维艺术三年展的展览现场我看到有很多市民来参观,您作为展览的最初发起人,能为我们谈谈展览在杭州的一个反响吗?相较其他形式的艺术展,您认为纤维艺术展给观众带来的体验会有怎样的不同呢?
施慧:我们想做一个有杭州地域代表性的展览。杭州自古就是丝绸之府,今天它仍然是全国纺织业的大省,在杭州做纤维展是最贴切、最符合杭州的地域和文脉的。这个展在杭州的市民当中很有效。今年的展览还没开幕就已经有人来美术馆问第三届什么时候做,今年因为建国、建党,以及浙江美术馆10周年庆典活动,展览由前两届的9月份举办,延迟到了今天。这是展览在杭州受到市民喜爱的一个最好证明。
约翰·保罗·莫洛比托作品《众者之一》
纤维是跟人的生活最接近的一种材质,很多人就是用缝缝衣服、织织毛衣的这样一种技术来做艺术,市民看到这些纤维艺术作品时,会感觉特别的亲切和容易介入,容易凭他自身的一个经验去感受它。所以我觉得这个展览它是最平民化的。在展览当中,我们也非常强调一种对社会的思考,因为它契合人的生活,又很平民化。从大的社会角度和人类文明发展的角度来看,纤维是一直伴随而来的。工业革命是从纺织机器开始的,人类社会的进步也是从机器开始,就像我们身后这件约翰·保罗·莫洛比托的作品《众者之一》,他记录的就是用手拉着综片,穿梭编织的动作,令人想起编织的某个瞬间,这是有温度的。
艺讯网:您刚刚提到说想做一个有杭州地域代表性的展览,除了纤维艺术本身与杭州地域相关,可以为我们谈谈展览更多与杭州有关的故事吗?
施慧:一直以来,我们都比较注重和当地的产业的联系,希望展览能够为当地的产业有扶持,传承和活化当地的手工艺,因此展览会选用当地的一些材料来创作,第二届三年展我们就使用了安吉的竹子来进行编织,希望对安吉的产业做一个拓展。我们也请了一些艺术家来进行驻地创作。比如在这一届展览中我们邀请了艺术家胡尹萍完成了她的行为创作《小芳工作坊》,在展览现场,招募来的杭州当地阿姨们席地而坐与艺术家一起在编织一件大帽子。她们有说有笑,这其实就是一种艺术对当代生活和社会的介入。
胡尹萍《小芳工作坊》展览现场
胡尹萍《小芳工作坊》展览现场
盐田千春的作品《手牵手》是在我们邀请她考察了杭州之后的创作。她在西湖的断桥听说了白娘子的故事,很受感触,于是就开始网络征集人们与西湖相关的故事,响应的人很多,最终收集到的故事以书信的形式分布在展览现场由红线交织的空间之中。我看到其中一个参与者写着“我的爷爷奶奶就是在西湖的手摇船上相识的,但是他们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杭州……”。这些故事都非常地感人。
盐田千春 手牵手 混合媒介装置
包括红色许愿纸、红色毛线 2019
艺讯网:纤维艺术以及纤维艺术展都不是中国首创,我们知道国际上早就知名纤维艺术展的前身“洛桑国际壁挂艺术双年展”,但是展览在1996年的时候就已经停办了。它为什么停办以及我们是在一个什么背景下,出于怎样的考虑创办了纤维艺术展呢?
施慧:洛桑国际壁挂艺术双年展的停办主要是因为赞助人去世。“洛桑”停掉之后,荷兰、西班牙、葡萄牙、美国、立陶宛、乌克兰等国家都有纤维艺术展,但是规模都做的不大展览也一般,没有一个纤维艺术展能赶上洛桑国际壁挂艺术双年展的水准,这和整个欧洲的经济形势也很有关系。
万曼肖像
我们的国际纤维艺术展最早是由清华美院创办的“从洛桑到北京——国际纤维艺术邀请展”,我没有跟展览的创办人林乐成老师谈过这个话题,但是从他们的展览标题可以看出创办的初衷跟洛桑国际壁挂艺术双年展的停办有很大的关系。而我们的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与保加利亚万曼教授有直接的关系。1986年万曼教授在中国美术学院成立了万曼壁挂研究所,1988年时就计划了在1992年举办中国国际壁挂三年展,但很遗憾的是1989年他就去世了。
1986年,谷文达的《静、则、生、灵》,施慧、朱伟的《寿》,梁绍基的《孙子兵法》三件作品最终入选瑞士“洛桑第十三届国际现代壁挂双年展”
作为他的学生,老师的愿景我们一直放在心上。他当时来到中国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弘扬中国的织物文化。因为当时在国际上有很多的纤维展和优秀的纤维艺术作品的呈现,但是在中国这方面几乎是空缺。万曼去世后,我一直没有停滞这一块的创作,但是因为条件有限,一直没有把展览做起来。到了2009年的时候,万曼去世20周年,我们给他做了一个大型的回顾展——万曼之歌:“马林·瓦尔班诺夫与中国新潮美术”学术文献展。展览不仅梳理了万曼教授在80年代对于中国壁挂艺术的一个拓展,还探讨了在1980年代中期万曼先生在中国美术学院的对外交流中以及国际视野的拓展上所做的贡献及意义。在展览的研讨会上,郑胜天老师谈到万曼教授指导我们创作的壁挂作品入选1987年第13届洛桑壁挂双年展,可以说是中国当代艺术第一次参加国际性的双年展,他把我们入选洛桑的这样的一个契机放到了整个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脉络当中进行梳理。
2009年6月,我们还在何香凝美术馆办了“第五空间——纤维与空间艺术展”,10月份又巡回到了上海当代艺术馆。2009年我们一下子做了三个展览,我们觉得好像时机成熟了,有了一个基础和能力来做纤维艺术的国际性展览,可以来实现万曼先生当年的愿景了。2010年的时候,我们基本上形成了一个决定要做纤维艺术的展览,之后的两年就开始在欧洲进行考察,回来之后就开始着手做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在和浙江美术馆签订了纤维艺术三年展的协议后,展览就正式开始落地策划执行了。
艺讯网:北京的“从洛桑到北京——国际纤维艺术双年展”与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在展览主旨、展示内容和形式等方面有哪些不同之处吗?
施慧:1986年万曼教授成立了万曼壁挂研究所,他的初衷就是从整个艺术的角度来看待纤维艺术,他当时希望全院的国、油、版、雕的老师们都来所里交流,并没有局限在染织和工艺美术,这为我们奠定了一个方向。
事实上,很多纤维艺术展包括北京的这个展览,都是把纤维艺术放在设计和手工艺之中去表达材料、手法,或者是表现材料的转换。我们的立足点是把它介入当代艺术的创作,站在当代艺术的角度来阐述社会的问题,因为纤维除了作为装饰和材料外,它背后内在有着对于社会的深入思考。而只有关注社会问题,艺术家才能站到当代艺术的前沿,否则他很难跨入当代艺术的语境中。
展览现场
艺讯网:您谈到80年代的时候万曼教授想做壁挂双年展,但是现在国内都叫纤维艺术展,您可以为我们谈谈从“壁挂”到“纤维艺术”的名称演变吗?
施慧:名称的演变是顺应了时代发展的,80年代的时候叫壁挂,但实际上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就有人将壁挂艺术在空间中展示了,而不是挂在墙上。那个时候已经在探讨“壁挂”这个词是否适用在纺织品艺术当中,当时还有一个叫法为“纺织品艺术”,也是壁挂艺术,而万曼则把在空间中展示的壁挂作品叫做“软雕塑”。事实上,那个时候在空间中呈现作品,有很多的名词,可以叫软雕塑、纺织品艺术、壁挂,也可以叫装置。
到现在为止,在欧洲大部分我们称为纤维艺术的作品他们叫纺织品艺术,因为欧洲作为工业革命的先驱,他们认为纺织品是工业革命的打响的第一炮,工业革命的序列是由珍妮纺织机开始往后慢慢形成的,他们选择用纺织品艺术这个词,因为对他们来说,纺织业的发展与他们的历史是紧密关联的。我们使用的“纤维艺术”一词其实是从美国的“fiber art”翻译过来的,因为我们觉得除了纺织品艺术之外,还有很多的纤维制品是我们今天进行艺术创作时会使用到的媒介和材料。
我们今天扩展的“纤维”概念并不仅仅只是我们拿在手上的一个实体,我们是运用了编织这一行为本身产生的纵横(经纬)交错的概念。我们强化了纤维的“织”这一动作与结构,甚至认为中国古代的榫卯结构也可以纳入到织的结构中。中国传统建筑中墙倒屋不倒的原理,正是因为有坚韧的榫卯结构作为支撑。而“结构”是今天我们纤维艺术非常重要的一个元素。这样一来,我们就不会简单的被局限在传统纺织品和纤维的概念当中,而是将创作的思维扩展到更宽泛的艺术表现中去,这样,纤维艺术的可能性表达会更多,语境也会更开阔。
索莱达·法蒂玛·穆奥兹 印巴花绣
铜丝、棉花、电子元件
203.2cm×111.8cm,宽度可变,2018
艺讯网:从壁挂艺术到今天的纤维艺术,“纤维”的概念真是得到了极大的拓展,那么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拓展后,您认为纤维艺术在未来会呈现一个怎样的面貌?它还会再被称之为“纤维艺术”吗?
施慧:在未来的发展当中,纤维的语境会进一步拓展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我们会继续保留“纤维艺术”这一名称。因为我们现在已经把很多的纤维,甚至是一种纤维基因的概念列入到我们的思考当中。现代纤维材料的拓展非常宽泛,它和计算机的关联非常密切,未来纤维会和高科技产生更紧密的联系。在这次的展览当中,就有几件这类的作品。黄文英的《寻觅时光》,在平面的织物编织中加入了人造纤维和金属纤维,表现了不同质地的纤维对光的感应,随着光照的变化,织物的表面会产生多重界面的叠影。玛吉·奥思的作品《电子艺术100年》则是展现金属纤维在不同的温度下呈现出的多种颜色变化。另一件作品《印巴花绣》,表现的是金属铜丝将吸收到的环境中的电磁场,转换成一种声波体验,而形成一个声音场域。
黄文英的《寻觅时光》强光照射时和利用手电筒观看作品
随着高科技时代的发展,以后会有更多的新型纤维材料。利用纤维来进行制造、编织、建构艺术,它的面貌会越来越广,带出更多的视觉审美。有很多东西我们今天可能都预料不到,比如说一种隐形的材料,远看没有,走近它就呈现出来了。这些都会因为科技的发展,对纤维艺术的视觉呈现带来很多的新意和变化,这是从材料的角度来说。
另外我们一直很强调在当代艺术的语境中来探讨纤维艺术的问题。社会和科技的发展,同样会给我们带来非常多的可探讨的话题。这也是纤维艺术在未来发展当中,会不断呈现出来的一种的思考。所以我觉得一件当代艺术作品,它一方面是对社会问题的思考,构成作品的思想深度。另外一方面通过材料的选择,思想得到更贴切的传达。我觉得这两个方面应该是纤维艺术在未来发展会一直持续下去的。
艺讯网:我们知道冯博一老师策划过一系列成功的当代艺术展,这一次邀请冯老师是出于怎样的考虑呢?将纤维艺术纳入到当代艺术之中,纤维艺术概念会被消解吗?能为我们谈谈您对这次展览主题“无界之归”的理解吗?
施慧:我们一开始就认为纤维艺术应该做成一个当代艺术展,前两届我们就一直在寻找这方面的策展人。第一届展览因为是刚刚起步做,我们也不知道这个展览能做到一个什么样子,所以觉得应该先自己把台给搭起来。然后第二届,刚好我们学校有一位年轻策展人对纤维艺术很感兴趣,于是就请她做了。第三届我们希望有一个在当代艺术领域成熟的策展人来做,刚刚提到了2009年在何香凝美术馆举办的纤维展就是冯老师策划的。当时他一直在为何香凝美术馆策划雕塑展,在来国美雕塑系转了一圈后,他选择了为我们做一个纤维艺术展,这是我们跟冯老师的一个渊源关系。冯老师有丰富的当代艺术策展经验,加上他对纤维艺术也更为了解。
“无界之归”是冯博一老师提出来的,指涉的是在纤维艺术形而上的、不受边界限制的跨媒介创作,意味着纤维艺术在全球化语境的相互交织的依存中,抽离于难以确定的现实世界的过度纠缠,穿越于不知边界的、持续实验的一种归旨。
展览现场
在展览中可以看到展出的所有作品都和纤维有关联,有的是材料上的一个关联,有的是材料背后的一个语境上的关联。这并不是当代纤维艺术家的展览,而是纤维艺术的展览,不管是哪个艺术家,他选用了纤维这种材料,或者是站在纤维与织物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我们都可以称之为纤维艺术作品。从这几届展览来看,国外的艺术家更注重纤维自身技术层面的一个坚守和表达。国内的很多艺术家因为接收的信息比较快,更多的是从思想层面去做,纤维自身技术层面的表达稍弱一点。但是有从纤维多维角度来进行思考的创作,都可以称之为纤维艺术作品。从这个角度来说,纤维艺术的概念并不会消解。
但是,我们也应该注意到今天纤维艺术的边界非常宽泛,“无界”不是说没有边界,这要求我们在不断突破边界后经常反思和审视,回归到纤维艺术“织”和“构”的关系中,审视纤维和人的身体、织物和人类生存之间的关系,所以这届展览实际是在探讨突破和坚守的思考。
展览现场
——TRAVEL WITH 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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